徐大花

一个妄图通过成为作家来拍电影的导演学徒

我与资本的那五年

  今年突然打算考个农学的第二学历,因为自认没有种植的天赋,需要系统的学习一番才能掌握这项技能。这个主意不是放弃拍电影之后才有的,这两年的疫情让我有了获取些求生技能的想法,原本是想在影视行业取得一些成就之后,将种地作为退休计划,且如今也没有真的要放弃什么,只是置换了顺序而已。当我意识到自己是为了什么才想要拍电影的时候,觉得必须带着自己的思想离开一段时间了。

  

(一)从学生到学徒

  我仍不够资格,用影视从业者的任何一个职位来称呼自己。

  

  影视这个概念好像是突然植入大脑中成为一种追求目标的,家里没有人从事文娱行业,除了爷爷年轻时写过些歌颂党或讽刺政治的话剧和小品,那也是爸爸出生前的事儿了。

  因为高中时期的一些变故,导致我错失了理想的学校,倒并不是因为高中的三年中有两年都在养病,而是因为艺考培训的老师在家长会时,只单独和父母们交代了如何报考校考的事宜,说是为了让孩子们专心备考而不为繁琐的报考流程分心,可我那忙于出轨的父亲和为此心力交瘁的母亲竟忘了这档子事,但我没有要责怪父母的意思,这本该是我一个法定成年人,自己的分内事。

  又因随父亲一起离开的,还有我本可以出国留学的学费,最后只得选择了一所至少离家近的,能让我进入这个专业的大专院校。在刚进入大二的时候,命运仍不忍让我错失机遇,我的主课老师正好想尝试做新媒体短剧,因为班上没几个认真学习的,也没几个有过艺考前学习经历的,被两个范围共同包含的我几乎没有竞争者,得以顺利参与合作;但老师自己的能力和资源也是有限的,在公司第一次出现危机时便义无反顾的扔下了股权、项目,和倔强且偏执的我,因为不想再次经历失去,只得自己又苦苦撑了这两三年,大概这些正是大专院校的利弊吧!

  创业之初也还是很顺利的,对于一群只会埋头搞创作的人们来说,有什么是比一个主动送上门来的资方更吸引人的呢?可当时,毫无商业经验的我们并不知道,资方的扶持,大多是为了在他自己融资跑路前,以我们作为谈判资本的一部份,想抬高点价钱而已,而这笔钱却与我们无关。

  我们对商业的无知,还体现在合同内外的明争暗斗上,我们的第一个项目,也是目前完成的唯一一个项目,在与制片方谈合作时,以为只要选择版权的授权而非转让,就能自己把握创作的初衷和内容的走向,可结果只是拿到了更少的钱,除此之外,一切都与我们无关;虽如此,但第二个项目的接踵而至,让我们暂时有了些许安慰,本以为像抄书一样地,把各项法律条款都搬进合同,就能得到保障,结果却是,在我们交付了全部的劳动成果之后,对方因起诉地必须是他们所在的城市,而选择明目张胆地违约拒付,料定我们无法花费两三个月的时间成本,和这期间将要花费比违约金更多的经济成本,去打这一场虽然一定会胜诉的官司。

  很快我们因资方的利尽而弃,陷入了资金短缺、人员流失、停滞产出、收益降低、资金更加短缺的死循环,随之突如其来的疫情,和纷纷跑路的合伙人,更是扼杀了我最后的信念,卷走了我仅剩的资本。封控结束后,我也尝试过培训、广告、自媒体、宣传片……尽管我讨厌传教,也从不追求流行,但我能想到且能做到的都做了,博弈也好、卖惨也罢,只是为了保住我命名过的存在,都说如果捡到流浪动物,一旦取了名字就再也无法割舍了,更何况又精心育养了这么多年,可无孔不入的资本也早就站在行业的大门口开始进行资格筛选,我从不否认任何竞争都需要靠实力获得最终的成功,但不可忽视的还有得先具备参与竞争的资格。

  

(二)从资本到体制

  若你是终究无法拿起利刃的人,便不要妄图学会侵略和争夺。


  前两天应约见了个“朋友”,其实自从我从资本游戏中跳出来后,就不太想再来往以前的玩伴了,这么说可能显得太冷漠,但资本是最消磨人心的,这让我已经不愿意再去相信任何人了,虽然也再不会受伤了;也不是有任何的优越感或者恐惧感,只是不想再被拉扯进,我花了近一年的时间才逃离出来的幻境。

  我以前也会觉得盈利是对能力的唯一衡量标准,我们需要赚钱来获得成就感,以及用钱再去置换消费的快乐和表象的体面,可欲望总会消耗殆尽,消费的快乐也仅限于次消,资本游戏也许能让人们感受到竞争的意趣,让人们看起来总是一副积极向上的样子,但这永远给不了人生以真正的意义,至少给不了那些并不真正享有资本的人们。可我们要如何才能获取资本呢?继承?从父亲离开的那一刻起,我就失去了这个选项;掠夺?如果给我一把镰刀,我也只会想着去割麦子,这也是为什么我想要学农;欺骗?而我最不擅长的就是谎言……

  我们总是企图在资本的世界里,去做对抗资本的事情,因为不具备参与游戏的资格,就想着修改游戏规则,这似乎是无理取闹的,可我们为什么要挣扎于这个无解的悖论,看着赴约的朋友仍为资本的魅力喋喋不休时,我似乎有些明白了,资本对于人们来说,有时候和糖对于身体机能一样,除了提供生存必须的能源,额外的部分只会导致血糖升高及其带来的各种并发症,但额外的部分总能让人感到快乐,哪怕是虚假的快乐,但是能让人上瘾的快乐,导致你在同时为胰岛素和糖买单时,很容易忘了你本不需要为这两样有任何花费。

  资本的剥削我无力抗衡,体制的狭隘我更不敢恭维,如今二者博弈之间,体制竟认定了要做资本的接盘侠,这种默契让人一时竟不知该抱怨谁了,但可见市场和体制皆不是思想的容身之处。至少资本还有一点好处,能保证某一阶级内部的竞争是公平的,没有太多人情和偏见,这种经验教训不难总结,可我最终仍因无法沦为收割利益的工具而被排除在外,甚至不够资格将这称之为立场或选择。

  其实有时候,看似理想主义的行业,却只有现实主义者才能立足,特别是文艺工作者,很多时候不过是资本家割韭菜的镰刀,或是政客用来安抚民心的摇篮曲,他们不需要太过在乎内心的情感和脑中的思想,他们只需要用符合这个行业的技术做出些样子来,就可以得到某个身份,但我不行,毕竟对于有思想能力的人来说,为了一个身份就要放弃思想,这种交易是不划算的。我不愿有所牺牲,也并不是不够热爱自己的理想,而是真正值得为之牺牲的只有思想本身,绝不是某一种资本化、政治化的表现形式。

  如今的世界是数字化的世界,当什么东西都只剩下数据的时候,就失去了它本身的意义,比如财富,甚至生命,我还是更喜欢学术的世界,虽也究极理性到没有什么人情味道,但可以仰赖资本的供养,保持一份纯粹,这也是资本的一点好处。我不抨击资本,我不能一边享受什么一边挑剔什么,我也不讲述资本,资本论都没有全部读完的我不具备这个资格,资本的宝贵从来都不在于金钱,而在于时间,我只是不想再牺牲时间去尝试争取别人本来就有的东西,我了解我自己,这是我几年间唯一的收获,无情拼杀和人情世故都是我这一生注定无法做到的事。


(三)从拍电影到种地

  资本并非一无是处,一无是处的只是参与资本游戏的我。


  让我暂别影视的也不仅仅是资本,我真的很讨厌廉价的努力,可咱们的创作风格却总是这样,把鸡毛蒜皮的琐事演绎得痛不欲生,我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看的,我就是更喜欢肤浅但真诚的作品,可能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吧!我还讨厌动不动就规范人生的故事,人类可应该是地球上最具有生命多样性的物种!我不喜欢用繁杂的技巧去讲述浅显的道理,真正深刻的人生真谛应该在一家人茶余饭后的一句调侃中,用一个固定镜头缓缓推进就足够了。

  导演的工作在我心中一直都是个呈现思想的技术活儿罢了,对于其他的部分最多做做选择,绝无权干涉。记得在一次饭局上,参与资本游戏的那几年几乎天天都深陷于这种场合,那时我顺着醉意,随口说了句:越来越不想写作了。没想到竟会有人来恭维我,接话道:那当然啦!你现在要开始做导演了,格局不一样了,肯定不会回头再去做低级的编剧工作。我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,但却也懒得反驳,毕竟我不是什么值得恭维的人,这只不过是他的习惯罢了,我需要有自知之明的认清这一点。但实际上我想表达的意思是,做编剧真的太苦了,明明他们才是一个作品中思想的创造者,却需要更强大的内心去抗衡更多的掌控,而我却如此软弱,连传递者的义务都不尽不实,早已不再具备创作的能力了。

  直到有一次去了家烤肉店宵夜,那时候刚遭遇“朋友”算计,以及导致项目终止的双重打击,但真正让我感到一无所有的,并非同时失去友情和资源,而是我一早知道“朋友”的目的,以为有能力可以与其制衡,至少各取所需,但终究是认清了自己本就一无所有。

  当时已是凌晨,未知几点,和先生在街上散步亦是散心,街上静得出奇,和先生倾诉心中苦闷的悄语,都像是慷慨激昂的演讲,话尽了却又饿了,发现路边还有这么一家烤肉店开着,进去用餐时也只有我们一桌,便和闲着的老板聊了两句,老板是个东北汉子,粗犷的身材上是一张蓄着络腮胡的短发圆脸,初见时让我印象最为深刻的,却是与外貌形成强烈反差的内敛性格,后来渐渐熟了也是如此,不过多了些幽默风趣,大概是因为我先生也是这性子,于是每次来老板都会抽空和我们说上几句,生意不好时他也会悠哉地跟我们说:今天可轻松了,总算能休息休息!生意好时,有次问他是否打算开分店,他却回答:开啥分店呐!这一家都忙不过来,我就想趁着疫情先多赚点钱,疫情结束了就带老婆孩子四处旅行去了!

  先生总是健谈,社恐的我不一会,视线就离开了身躯,穿过玻璃,在大街上从窗外看进来,静静欣赏这样的美好,却也深感这样的美好与自己无关。依稀听到老板有些合作的需要,正好撞上我们目前从事的业务范围,但这次我收起了所有曾惯于扮演的精明,也不仅仅是不愿去染指这份久违的初心,更是自己也不想再做这些不属于我的事,真正值得去做的,应该是那些不需要具备什么、为了什么就能做的事。

  人生不能只有追求而没有爱好,只是有时候,看起来是爱好的其实是一生的追求,看起来像是追求的不过只是爱好,就像这位烤肉店老板,谁也不知道对他而言,开店和旅行哪个是追求,哪个又是爱好。我可以为了寻找归属感再次追求学术,也可以继续发挥思想的能力重新开始写作,在未来该迈出那一步的时候,我仍会毫不犹豫地迈出那一步​​​​​​​​,但现在我不能再浪费时间,为了去扮演某个角色而放弃真实的自己,我已经花了太多精力去学习怎样的领导形象更适合我,怎样的运营模式更便于盈利,去规范、模仿、下定义,却唯独没有时间认清自己,或了解自己真正想做的事。


  写到这里,我问了问身边的先生,我们注销公司的进度办到哪一步了,回想了一遍要上交的所有公章和材料,可就是没有力气去整理,并不是不舍,而是再不想为此荒废一分精力,这五年间我努力过、成功过,为了一天赶四五场应酬把肠胃弄坏过;也失望过、失败过,被人算计过,也伤害过别人,要说我创业这几年唯一感到后悔的事,就是曾经因合作方的失信遣散过项目成员,还是以一种趾高气扬的态度,还自欺欺人的对自己说:你不是一个剥削者,你只是没有选择的要扮演一个剥削者。

  艺术有时是需要资本的滋养,但如果你想追求艺术则不能去成为资本,可资本总能“乱花渐欲迷人眼”,用你追求的东西需要获得的条件,来置换你真正所追求的东西,以便获取你在追求中所付出的一切。现在一谈到艺术,人们先想到的总是美术、音乐、舞蹈,戏剧也总排在影视前一位,影视确实更像个技术活儿,如果这能称为艺术,谁说种地就不是一门艺术呢?艺术从不是一门职业,而是生活本身,与人类共存在文明的长河中,人类的一切行为都是思想的表达,即可以称之为艺术。

  我从没追求过资本,只是在追求艺术的道路中,误闯进了资本的世界,参与了一场游戏,和所有游戏一样,有输有赢,但都无所谓,攒下的积分和等级才是永久的收获。​​​​​​​​​我也不渴望资本,因为我一定会逃避掌握资本后带来的责任,这是人性的弱点,如果资本一定会引人作恶,那掌握在少数人手里,总比人人都有机会作恶要好,至少少数人为了阻止人人都能获得作恶的资格,会适当限制自己作恶的程度,也会创造一个让剩余的大部分人觉得无需作恶的安乐区,这能让大部分人觉得心安理得,也能保持现世的安稳;一旦所有人都拥有作恶的能力,可以相互制衡,再没有人作恶当然是好的,可能力总有高低之分,一旦打破了平衡,世界就会陷入无止尽的掠夺。我的误闯让我离开了安乐区,无法回头又还未跻身,只能在二者之间孤独地徘徊,这可能是我目前唯一的痛苦之处吧!​​​​​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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